新华社昆明/贵阳9月18日电题:扶贫搬迁:中国的现代愚公移山
新华社记者王长山、王新明、李凡、林碧锋、彭韵佳、华洪立、韩松
33岁的云南昭通农民季义云曾经住在不通公路的大山里,她9岁的小孩上学要徒步3小时,清晨5点出门,遇到雨雪很是困难。
不久前,政府让她和其他贫困户搬到了山外安置点。“新学校就在楼下,几分钟就到。”她说。
她入住的靖安新区是中国最大跨县易地扶贫搬迁安置点之一,集中了从昭通6个县(区)贫瘠山区搬出的4万农民。
小区陈列馆展示了搬迁前的照片:灰色云雾笼罩的高山上,孤零零散落着茅草房或土石屋,崎岖小块土地上稀落种着玉米土豆,自来水和公路通达不了。
小区则是另一番面貌:十几层的高楼林立,分布着色彩鲜艳的学校、文化活动中心、商店和工厂。
像这样的万人以上搬迁安置点,昭通有9个。“昭通是全国贫困人口最多的地级市,97%的地域是山区,许多地方不具备生存发展条件,只能把人搬出来。”昭通市委书记杨亚林说。
搬迁了相当于一个中等国家的人口
杨亚林称这为“现代愚公移山”。与愚公挖掉大山不一样,如今是政府在靠近城镇的宜居地建设新居住区。几年来,昭通搬迁了36万人。
改革开放40多年,中国让7亿农村人口摆脱贫困,剩下的500多万要在今年全部脱贫。中国将成为人类历史上第一个10亿以上人口整体迈入全面小康的国家。
全国各地采取的脱贫措施多种多样,易地搬迁是一个重要手段。这形成中国历史上罕有的大规模移民。
据国家发改委透露,截至目前,“十三五”规划的易地扶贫搬迁建设任务已基本完成,有930万贫困人口乔迁新居,走出“一方水土养不起一方人”的自然条件恶劣地方。这相当于一个中等国家的人口。
全国22个省(区、市)已建成集中安置区3.9万个,建成安置住房260多万套。
5年来,与云南同处中国西南部的贵州省实施易地扶贫搬迁188万人,成为全国搬迁规模最大、人数最多的省份。
贵州毕节的贫困农民杨青中2018年搬到安置点。他原住的山中土石屋仅有40多平方米,他和妻子、小儿子挤睡一张床,女儿们挤睡另一张床。
现在他家6口人住进了钢筋混凝土大楼,有四室两卫一厅,政府还为他们配备了电视机、电冰箱和厨具。
云南盐津县的搬迁农民邵光前说,现在可以天天洗澡了,以前一周才用木盆接水洗一次。
建房和搬迁的费用由政府支付,农民不用掏钱。他们要做的只是同意搬出来。
“但最初有些人不愿搬。”贵州省赫章县委常委、宣传部长兼统战部长于刚说,他曾任负责搬迁的县移民局长,“贫困户从来没有走出过大山,不清楚外面的情况,怕没有吃穿、怕没有工作、怕受人欺负。”
赫章县整体搬迁了115个自然村寨。其中的拨拉组有32户、139人,住在海拔两千米的山上,进村只能走7公里的一条荆棘密布的羊肠小道。农民靠种玉米土豆养不活自己,政府每年要发救济粮。
扶贫干部李天艳说:“全村就马贵学家工作最难做。他和妻子生病,儿子有精神疾病,只有儿媳是劳动力。家里还有3个孙女。马贵学不愿搬,怕出来后没地种。”
于刚说,干部们想了各种办法——找村民信任的熟人去劝说,为他们算“子孙账”“人生账”“经济账”,又让他们试住新房,干部还做担保,才打消了顾虑。
李天艳说,为帮村民搬迁,80名干部进山忙了15天。“老的老,小的小,人背马驮。床、柜、棺材,一并运出来。正值冬天,雪积凝冻。我们用挖掘机挖了一条路。有的村民行动不便,是坐在挖掘机的斗子里出来的。”
靖安安置区临时党工委书记周祥说,搬迁那个月,他几乎没怎么睡觉,困了只在车上眯一会。
鲁甸县卯家湾安置点的干部马江涛说,刚搬来时,小区派出所接警最多的,是找人。“山民第一次见到楼房,觉得长得差不多,许多老人走失。”
于是,干部们在每栋楼的墙上画上猫儿花儿等图形,以方便辨识。
杨亚林最操心的是就业。“能务工的尽量务工,我们组织搬迁户去浙江、江苏、广东等地打工,解决他们搬迁后的生计问题。”
由山民变成新型的城里人
贵州毕节的搬迁小区柏杨林街道的新楼里贴满务工需求。街道办事处主任唐玉江说,小区的劳动就业服务中心不停联系推介省外工作岗位。
年纪大些、行动不便或有其他困难的人,则在小区新建的扶贫车间上班。56岁的杨青中以前打工受伤落下残疾。街道安排他在扶贫车间学编藤椅,现在他一天能挣45块钱。
马贵学的儿媳卢国敏来后,先后在食用菌基地和家政服务中心工作,月收入1300元,养鹅还月入600元,又在政府建的大棚种菜,供一家人食用。
唐玉江说,今后的目标是要让搬迁户过渡到城市居民。
但与真正的城里人相比,搬迁户收入还是偏低。杨青中说,猪肉涨价,他今年没舍得怎么买肉吃。
杨亚林认为,需要发展更多的产业来改变现状。昭通正规划建立近万个蔬菜和食用菌大棚,提供一批就业岗位。苹果、竹子、马铃薯、特色养殖、天麻、花椒“6个百亿元”产业也发展起来,招工时优先考虑搬迁户、贫困户。
相对于物质条件,更难改变的,是山民长期养成的生活习惯。
在安置点出现了一个新职位:楼栋长,由搬迁户中能力强、有责任心的人担任。这相当于原先的村民小组长。
46岁的云南镇雄县搬迁户冯登友曾在浙江打工,见过世面,他担任了两栋楼的楼栋长,为几十户人服务。
“工作比村民小组要多得多。”他说,“要教大家不要高空抛物,要教老人学会用水电,要去看望留守儿童和孤寡老人。以前在山里,住得分散,夫妻发生口角,没有人管,但现在要去调解。打架吵架影响别人。”
杨亚林说:“扶贫搬迁的根本目的,不仅要改善生计,更要改变人自身。”
卯家湾安置点建起了一家书店,管理人员也是搬迁户。书架上有几百种书,从鲁迅的杂文集到刘慈欣的《三体》都有,独具特色的是实用农技工技书。
彝族妇女王琳搬来后,在假发厂找到工作,空闲时则去社区广场跳舞。“山里不可能跳广场舞。我很乐意在表演中加入彝族元素和乌蒙山歌。”
季义云在创业服务中心上班,负责组织搬迁户唱歌、跳舞和奏乐。她是主动申请做这项工作的。
“搬迁后的生活丰富了起来。能展现自己,否则都无人知道我还会唱歌。这让我增添自信,也学到很多东西。为大家做事,帮助人,很快乐。”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