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届中国—东盟博览会、中国—东盟商务与投资峰会于 11 月 27 日至 30 日在广西南宁市举行。图为南宁国际会展中心及周边建筑
苏浩 苏安超
历时8年谈判,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终于正式签署。这是世界上参与人口最多、成员结构最为复杂、最具发展潜力的一项自贸协定,由此,东亚区域合作进程迈入一个新阶段,为亚太乃至全球经济复苏和发展注入强劲动力。
从“四轮驱动”到“全面关系”
自1997年东亚区域合作进程正式启动以来,东南亚国家联盟(东盟)成员国与东北亚的中日韩三国在开放区域主义的指导下,建构了“东盟+中日韩”(“10+3”)多层次多领域合作机制。每年,在东盟主席国轮流主持下,13个国家定期召开领导人峰会、部长级会议、高官会议、司局长工作会议和第二轨道的政策对话会,形成了一个纵向的政府间年度会议机制。
同时,主管外交、经济、金融、银行、农业、森林、环保等16个领域的部长们还定期或不定期召开官方层面的会议,规划和推动实质性合作。与此并行的还有东盟国家间合作机制、东盟分别与中日韩三国进行的“10+1”合作机制以及中日韩单独的领导会议机制,从而形成了“四轮驱动”的独特东亚合作样式。然而,鉴于东亚国家经济实力的明显不平衡性,经济发展程度的巨大差异性,以及域外国家在东亚区域所保持的传统影响力,与上述合作模式相关的变局也在酝酿。
其中,在地缘上与东亚为邻的澳大利亚与新西兰两国,虽然在国家身份上都把自己定位为西方国家,但在经济上却与东亚国家紧密相连,是东亚国家重要的矿产和农牧业产品供应国。印度推行“东向”政策以来,也试图加强与东亚国家的经济合作关系。东亚国家决定将澳大利亚、新西兰和印度纳入东亚区域合作进程,自2005年起有了“10+3”再“+3”的“东亚峰会”。
2010年,与东亚长期保持密切关系的美国和俄罗斯也应邀与会。这样,以“10+3”为东亚经济共同体建构的主渠道,以“东亚峰会”作为大国协调的平台,形成了东亚区域合作的双层结构。
着眼西太平洋总体,为应对欧洲和北美区域经济整合所带来的压力,东盟国家于2012年正式倡议建立以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为框架的、地跨整个西太平洋的自由贸易区建设。这一年,由东盟十国、中日韩再加上澳新印的16国RCEP谈判进程正式启动,其目的是要建构一个适合东亚经济合作现实需要、能够强化经济体间贸易投资和社会服务等要素深度融合的制度安排。
从“雁行模式”到“平轴模式”
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国际社会一直借用日本学者提出的“雁行模式”来分析东亚区域经济合作的进程,这是一种自上而下的垂直分工模式,当时日本作为带动东亚经济发展的“领头雁”,处于产业分工的最顶端,在日本之后是当时被称为新兴工业化经济体的“亚洲四小龙”,之后是包括中国大陆在内的东亚其他正在迅速工业化的国家和地区,之后则是经济欠发达国家和地区。
进入21世纪以来,随着中国经济的迅速发展,以及由此产生的对东亚整体经济发展的引擎效应,日本“领头雁”的作用大大降低,“雁行模式”逐渐式微。东亚区域合作逐渐由以前的“雁行模式”转向“平轴模式”。
这一区域合作新模式是借用机械轴承的外在样式,即钢珠环绕轴心滚动而使轴承顺滑旋转的原理,来解析东亚经济一体化现象。东亚区域内的各个经济体共享相近的文明、相似的历史、相通的社会、相像的生活,通过进行多维度的平行和垂直交叉的产业分工,促进相互融合,从而实现区域内经济的一体化。在这一经济共同体内,不仅各经济体命运与共、利益共享和责任共担,而且区域内国际关系的各要素也相互作用、相互制约,最终形成一个良性互动的内在体制。
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的建构,正是基于以上地缘、文明和物质的共同基础。经过8年深入细致的谈判,虽然去年因印度的退出而带来了一些不确定性,但最终还是有了结果。RCEP放宽了成员间货物、服务、投资等市场准入条件,原产地规则、海关程序、检验检疫、技术标准等也将逐步统一。
由此,东亚各经济体间的贸易、生产、投资、科技、资源、知识产权、劳动力等产业要素可以方便地顺畅流动,这将为东亚区域合作的“平轴模式”提供更加可靠的制度支撑。这一框架以地域广阔而人口众多的东亚大陆为平台,加上处于东亚南缘地带的澳大利亚与新西兰,通过闭合性内在聚合而紧密连接在一起,形成相对完整的产业链和供应链,意味着全球约29.7%的人口、GDP超过25万亿美元的经济体,将在这一制度框架中从事自由贸易活动,必将使整个东亚乃至西太平洋,整合为一个庞大的区域性经济体。
从区域到全球的示范效应
新协定的达成,将对区域合作带来怎样的影响?对中国而言有哪些特别之处?
首先,RCEP在提升东亚区域合作水平方面具有一定的外溢效应,主要表现在对中日韩自贸区谈判的促进作用上。中日韩自贸区构想于2002年中日韩三国领导人会议上提出,2012年11月三国正式宣布启动自贸区谈判,2015年中韩两国率先达成协议,但中日、日韩之间的谈判仍未取得突破性进展。在RCEP框架内,中国和日本首次达成了双边关税减让安排,实现了历史性突破。
中日韩三国互为重要的贸易伙伴,RCEP签署后,三国90%以上的产品和服务将在RCEP体制中逐步以零关税进入对方市场,三国民众将能以更低廉的价格享受更广泛的商品和服务。因此,RCEP的签署将为推动中日韩自贸区谈判提供坚实基础。
其次,RCEP谈判为中国加入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提供了机遇。“中方欢迎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完成签署,也将积极考虑加入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亚太经合组织第二十七次领导人非正式会议上发表重要讲话指出。
CPTPP的前身为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由美国牵头设立,被视为美国主导的亚太高水平自贸区建设的重要安排。但特朗普政府上台后,美国退出了TPP谈判,日本则接替美国的位置,与余下10个国家开展谈判,并于2018年12月30日最终达成CPTPP协议。
CPTPP与RCEP的成员具有很高的重合性,仅多出了太平洋东岸的加拿大、墨西哥、秘鲁、智利4个国家。RCEP谈判的成功也意味着中国与CPTPP其中的7个成员有了规范性的自贸安排,在一定程度上为中国加入CPTPP创造了制度性条件。CPTPP及其前身TPP的最初设计,虽然以高标准为借口,但其中蕴含着美日等国的深层次战略图谋,与美国的亚太同盟体系一起构成了美国亚太战略的两根支柱。
在拜登当选美国总统、美国重返CPTPP概率大大增加的前提下,中国在RCEP谈判成功后,作出“积极考虑加入”CPTPP的表态,无疑赢得了在这一问题上的战略主动权。另外,就开放程度而言,CPTPP除传统的货物贸易外,还包括了服务贸易、知识产权、高科技等领域,具有更高的开放度,加入CPTPP将使中国更深地融入到亚太区域经济中,也有助于自身的结构改革和产业升级。
最后,RCEP自贸区制度的建立将使中国积极建构的“双循环”格局更加通畅。面向未来,中国要逐步形成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国内循环与国际循环是一个有机的整体,是一套完整的概念,国内与国际两个层次不可偏废。国内大循环重视国内市场消费,国际大循环在当下则更加重视区域,特别是与中国经济联系密切的东亚地区。
在如今新冠肺炎疫情肆虐、中美对立严重等情况下,外部国际经济环境显得既不稳定也不确定,西方发达国家的外部供应链不可靠,贸易保护主义盛行、全球经济陷入衰退之中。RCEP的签署为世界经济的区域一体化进程注入了新的动力。中国将借势实施更大范围、更宽领域、更深层次的全面开放,整合东亚乃至西太平洋的经济结构,极大地促进区域内经济要素自由流动,成员间生产分工与合作,进而拉动区域内消费市场扩容升级,推动区域内产业链、供应链和价值链的深入融合。
(苏浩系外交学院外交学系教授、战略与和平研究中心主任;苏安超系外交学院外交学专业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