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的盛夏,刘鸿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个人的涓滴努力,也能与宏大的国家治理产生如此强烈的共振。
7月,国办印发《关于切实做好长江流域禁捕有关工作的通知》的消息公布。相关部门紧锣密鼓,确保2021年1月1日起,长江流域重点水域实行10年禁捕。
6年前,长江上非法捕鱼活动猖獗。“再这样下去,长江里的鱼要绝种了。”刘鸿看不下去,想着自己做古建筑生意有些积蓄,便自费购买装备,召集22位老渔民和年轻人,组建了一支民间护鱼队——重庆鸿鹄护鱼志愿队。
6年来,志愿队在队长刘鸿的带领下,历尽艰辛,呵护着母亲河中的每一条“精灵”。10年禁捕的通知,让他们在这个不平凡的年份有了属于自己的不平凡。
独当一面,不留情面
冬末山城,冷雨一连下了好多天。天擦黑,雨渐渐小了。
长江上游珍稀特有鱼类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江津段。志愿队的几个小伙子,踩着江边的鹅卵石,把3个装满汽油的铁皮桶搬上一艘90马力的快艇。
一切准备就绪,刘鸿带着他的队员坐进驾驶舱。一脚油门下去,船尾翻滚起白色的浪花,快艇“嗖”的一声,急速向长江下游飞驰。
为了不影响视线,方便巡护,船舱没装顶棚。冰冷刺骨的江风,裹挟着空中的雨丝和舱底的细沙,一股脑扑在队员们的脸上、眼里,很快又顺着脸庞滴落了下来。他们的衣服早已被打湿。
雨水打在驾驶舱前的一小方玻璃上,形成一层朦胧的水幕。
34岁的苏春坐在驾驶舱左侧的船舷上,目光炯炯,一面观察江岸四周是否藏匿着非法捕鱼者,一面不时用毛巾擦拭挡风玻璃、再将毛巾拧干。
苏春话不多,干起活儿来却很利索。
“我最看重的就是他不留情面。”刘鸿说,“要想加入我们队,有两条——信念坚定,抹得开面子。”
苏春老家在江津区石门镇白坪村。去年春节期间,他发现家正对门的江心岛——中坝岛上,有人影活动。定睛一看,有人在非法电鱼。苏春气不打一处来,当即给刘鸿打电话报告。正在家里陪客人的刘鸿一听,立马放下碗筷驱车赶过去。
为了不引人注意,两人借了江边村民用来种菜的两艘“烂木船”。苏春悄悄划到江心,走近了仔细一瞧,竟是住在自己对门的邻居。苏春一个跨步跨上中坝岛,一把把邻居摁到地上,亲手把邻居送进了拘留所。
“他家里派人前来说情,还要给我送礼,我当然不能答应。后来我再碰到他家里人,也没觉得尴尬,还是照样打招呼,跟以前一样。”苏春斩钉截铁地说,“干这个就得拉得下脸!”
这件事以后,刘鸿就给苏春配了一只船,由他来当船长。
鸿鹄护鱼志愿队里,像苏春这样的年轻人正快速成长起来,他们构成了护鱼的中坚力量。仅今年上半年,志愿队已开展自愿巡护千余人次,巡护里程1.9万公里。
15尾国家一级保护野生动物长江鲟,8尾国家二级保护野生动物胭脂鱼以及数不清的各种鱼类,在他们的救护下,回归母亲河的怀抱。
战友,兄弟
与苏春同岁的陈江是护鱼队里的“老队员”,去年刚升任为副队长。志愿队成立之初,他在熟人的介绍下加入护鱼队。“朋友带朋友”,这是队里很多年轻队员的加入途径:这样加入的队员,人品有保证。
陈江是个包工头,平时事情也不少。但一有时间,他就到志愿队报到:“我就是想给自己的孩子,创造一个更好的环境。”
同护鱼队的兄弟们在一起,用陈江的话说,就是一种“志同道合、惺惺相惜”。
有一次,巡航半途遇到瓢泼大雨,但船舱上只有一件雨衣,大家你让我、我让你,最后谁都没穿。
还有一次,电鱼的人被发现后,背起电鱼设备跳下了水,准备逃到对岸去,电鱼的人穿着水裤,水很快漫过了他的胸部,钻进了水裤里,他的身体迅速往下沉。
志愿队护鱼,必须要确保非法捕鱼者安全。最先看到的队员不假思索,跳到水里就去拉他,但怎么拉都拉不出水面。这时,第二名队员、第三名队员纷纷跳入水中,大家齐心协力才把对方拉了上来。对方上岸后,队员们把他交给了公安机关。
兄弟间的情绪会互相传染。一度,有队员因为受了委屈,不想再坚持下去了,但群众举报的电话一打过来,一听到群众满是期盼的话语,队员们又都受到了鼓励,重新燃起了斗志。
今年,长江开启禁渔新政,干流尤其是长江上游珍稀特有鱼类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等重点水域,实施为期10年的常年禁捕,渔民纷纷转产上岸,渔政部门也进一步加大巡查力度,志愿护鱼队员们有了更多的依靠。
“几年下来,长江的变化我看在眼里,感动在心里。”陈江说,“江里的鱼越来越多了,甚至有几次扑通扑通跳到了我们的船上,像是在给我们打招呼,向我们问好。”
敌人,朋友
“在那边!”坐在船舱最右侧的何勇突然大叫一声。
循声望去,暗沉的夜色里,一位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垂钓者,站在离岸不远的礁石上,手持两柄大“海竿”,正借着夜色的笼罩垂钓。
这种大“海竿”,上面带有很多钩,路过的鱼儿碰到,即便侥幸逃脱,也会伤痕累累,早已经被禁止在长江上使用。
刘鸿迅速将船停到礁石前。何勇一个跨步跳上前,把垂钓者的鱼竿收走“代为保管”。
“80后”何勇还是护鱼队里的“编外人员”,与护鱼队不打不相识。
第一次是因为嘴馋。他向非法捕鱼者买了5条江团,不曾想线人给护鱼队打电话,鱼被缴了,何勇跟“鸿哥”保证:再也不敢了。
第二次是因为打鱼。他用网眼细小的蜜网捕鱼,又被护鱼队抓了个正着,鱼没有网到,还被判了几个月刑。
“鸿哥当时可气了,吼我‘嘿,怎么又是你!’”何勇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说。
在牢里,何勇进行了深刻反省。出来后,何勇天天打电话给“鸿哥”说情,申请加入志愿队。但因为有非法捕鱼的前科,“鸿哥”硬是不同意。
何勇不死心,一有空就来帮忙。一来二去,何勇和志愿队里的队员成了朋友,凭借自己非法捕鱼时积累的经验,帮志愿队立下了不少功劳。
师傅,徒弟
江面完全笼罩在夜幕里,伸手不见五指,只听见快艇的马达在轰鸣。
小伙陈亮拿出手电筒向四周扫射、警觉地查看江面。
他是队里最年轻的队员,今年才25岁,也是刘鸿最小的徒弟。陈亮从小在江边长大,踢足球、抓螃蟹是他的童年记忆。近年来,江边的螃蟹少了,他决心通过保护,把长江上的螃蟹找回来。
和其他年轻队员一样,陈亮刚来时,是跟着师傅和老队员一起巡航。打击非法捕鱼是个技术活,取证、收集资料,样样都有大文章。师傅和老队员们一点点传授经验,从熟悉航线和江水下的礁石,到辨认各种珍稀鱼类,他一点一滴地认真学习。
队员们每次向下游巡航100公里到珞璜,大概花费三到四个小时;向上游巡航一直到四川边界,到了边界就用江水洗洗脸、在那里歇一晚。巡护很艰苦,但陈亮没有丝毫怨言。
“过去,每次出来巡护,都能收缴很多捕鱼网,根本不愁碰不到非法电捕的人。”陈亮说,今年以来,沿江各地投入了更多人员、更先进的设备打击非法捕鱼,江上的捕鱼网少了,非法电捕鱼的人更难以碰到了。
叮铃铃,陈亮的电话响了,是母亲。“不回来吃晚饭了,正出任务呢。”陈亮匆匆挂断母亲的电话。
夜更深,风更冷,雨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不知不觉间,快艇将城镇甩在身后,那是队员们的家乡。城镇里,灯火阑珊,暖意绵绵。
但这群年轻人,他们的今夜在雨里,在江上。(记者 韩振 张凌漪)